早晨刚七点多，“王家大院”里就传出老妈的指令：“今天烙苜蓿馅合子，来者报名啦。”苜蓿？何来的苜蓿？“妈，我今天开家长会，可能晚点。”“那你们到时来吃就行了。”家长会结束，已是十一点多的时候。我和弟妹打车去妈妈家。老爸坐沙发上看电视。餐桌上铺着一块屉布，屉布上摞着烙熟的合子，切成三角的模样。厨房里，老妈还在忙活。电饼铛里烙着合子，燃气灶上烙的馅饼。嗬，真香！老爸见我们进门，忙起身，随我们一块坐到餐桌边。金色的蛋黄，糯糯的蛋白，翠绿的苜蓿，让人垂涎欲滴。连平时不怎么吃主食的我都忍不住多吃了一小块儿。

“妈，哪来的苜蓿啊？”就这一句话勾起了老妈的话头。老妈绘声绘色地向我们描述着苜蓿的艰难历程。村里很多人把土地承包出去种树，承包人在树间撒下苜蓿的种子，春天，嫩绿的苜蓿探出芽。老妈和她的老伙伴们去地里薅。老妈的膝盖自十几年前做手术后，就再也不能蹲下，我能想象到她薅苜蓿的情景。话题自然地聊到小时候“偷”苜蓿的情景。小时候，家里穷。那时候的穷，不是一家一户的穷，而是家家户户都困难。每到春天，餐桌上吃了一个冬天的白菜、萝卜也差不多见了窖底。此时，哪怕星点的绿色也是上天赐予人们的馈赠。榆钱儿，槐花、荠菜、婆婆丁……各种野菜，都成了餐桌上的“宝贝儿”。

当时牛马是种庄稼的主要劳动力，苜蓿是喂牛马等牲口的饲料。生产队为了解决牲口的饲料，就种了一大片苜蓿。要等苜蓿长高，开出了紫色的花朵以后，才能割了喂。春分过后，虽然天气依旧是乍暖乍寒，但阳气渐渐升腾，地里的苜蓿刚刚发芽不久，一簇簇嫩嫩的圆圆的绿叶，在和煦的春风里散发着清香，十分诱人。

此刻的苜蓿就成了餐桌上的“首选”。为了“保卫”苜蓿的“安全”，生产队派专门人员看管。苜蓿可吃的时间只有那么很短的几天，严密的看管却怎么也阻挡不住人们的饥饿。大家伙儿成群结伙，想方设法地去“偷”苜蓿，和牛马争夺食物。早晨，天边的星星还没有隐退，趁看护人还在熟睡，女人们和孩子们提着篮子，胸挂布袋就悄悄地摸进了苜蓿地里，轻手轻脚，默默不语地快速掐着苜蓿尖。看护人发觉了，大声吆喝，“偷”苜蓿的慌乱中不忘挎好篮子，拽住孩子，慌不择路，仓皇“逃”走了。如果被他逮着了，免不了一顿数落。有一次，二妹和小伙伴去“偷”苜蓿，不小心被看护“捉”住，至今还耿耿于怀当时被人数落的囧况。掐回家的苜蓿，还得细心地摘择，去掉其中的草和土，摘去枯草枝，净净地洗上几遍就可以吃了。苜蓿可以做馅，烙合子，包饺子……在那个极度匮乏的年代，苜蓿的最多吃法就是摊烀饼了。苜蓿切碎了，加上水，拌上玉米面成糊糊状。大锅烧热，糊糊倒进锅里，连刺拉的声音都是那样好听。老妈用铲子沿着锅底慢慢地把糊糊摊匀至一个薄薄的饼状。摊烀饼，火候要恰到好处，要慢火、小火，不然就真的成了“糊”饼。因此，摊烀饼的时候，都是老妈来烧火。水汽蒸腾，苜蓿特有的清香氤氲缭绕，从锅底，慢慢弥散，至感官。烀饼在时间里慢慢凝结，猴孩子们坐在锅边耐心等待。烀饼熟了，趁热，切成小块，黄黄的玉米面，翠翠的苜蓿，背面一层“锅巴”经过时间、火与心的调制，苜蓿和玉米面的简单组合，变成了小时候的美食。烀饼捏在手里，咬一口，薄薄的，焦脆，嚼在嘴里，那味道，才下舌尖，又上心头。老妈经常说，在那个年代，苜蓿养活了无数人的性命。那一缕缕绿色，反而成了不可磨灭的童年的幸福回忆。

随着责任到田，苜蓿就淡出了人们的餐桌。再出现在餐桌上，苜蓿就成了“野味”，记得有一年，朋友送我一点苜蓿。我知道老妈爱吃，下班后，巴巴地骑了十几里自行车，给老妈送去。每逢春天，老妈总要念叨吃苜蓿。如今，地里有了大片的苜蓿，老妈们自然会好好吃上几次的。这次回去，老妈悄悄告诉我们，苜蓿不能随便掐了。因为主人见掐的人太多了，四邻八乡的，每天络绎不绝，都快把苜蓿“斩草除根”了。于是，吃完饭，我们商量运河边上玩，顺便“偷”点苜蓿。小妹妹骑上电三轮，载着我、二妹、老妈、小不点儿浩浩荡荡地来到苜蓿田里。

田里的苜蓿一簇一簇，铺在地面，有点蔫，和记忆里中水灵灵的苜蓿不一样。难怪小妹一惊一乍，这就是传说中的苜蓿吗？“偷”苜蓿的人真不少，散落在不同的地块。老妈进田立刻坐在地上，莫如说匍匐在地上，掐完身边的，再往前面蹭，蹭过的地方，野草、苜蓿都弯下了腰，成为一条白白的“路”。我们好笑地调侃老妈：别怪人家主人不让你们掐，你们这样真的能让苜蓿“断子绝孙”的。我大声呼喊：妈，快起来吧。我们仨，哪里是掐苜蓿，更像是出来观光的，一会儿蹲地上掐一些，一会儿像个孩子似的追逐蝴蝶，一会儿溜达到麦田里，一会儿点着各样的野菜叫着它们的名字，紫花地丁，麦蒿……小不点儿更是欢得不得了，窜过来，窜过去，钻进草堆，沾了一身的苍耳。它哪里见过这么广阔的天地啊！妹妹用力拽起老妈，嬉嬉闹闹地往运河边上。回头看，树苗间星星点点的一丛丛绿，阳光下闪着粼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