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刊载于和鸣杂志第六期16—17页

腊梅花谢,春天施然登场。迎春开了,然后是梅花,再接着是桃李杏梨,以及茶花海棠蔷薇月季,春天的花是数也数不过来的。但是,如果看过早春阡陌间绵延怒放的紫花地丁,就约等于看过满园春色。你或许会变成诗人,唱歌般地吟诵,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

船溏路的春天,只有紫花地丁。

那是我第一次到船溏路,也是唯一一次。也许我依旧不能准确地找到它,但我从来都没有忘记它。

船溏路在城市的边缘,离乡下很近了。据说这里从前有过一个相当繁盛的造船厂,于是就有了船溏路。

船溏路并没有一条路,只是些老房子,像一团缠绕在一起的毛线,矛盾,纠结,断裂和破碎。房子的主人应该就是船厂的工人,年轻人出门打工了,挣到钱就在城里买房,挣不到钱就在城里租房。把这里的阴暗和潮湿留给老人和另一些租房子的人。

少年和爷爷奶奶就租住在这里。你要知道,很多人愿意住在城市边缘,只是被动选择低廉的房租。

踏上了一条尘土飞扬的石子路,路边一座看上去无人照料的公共厕所,长满蒿草、节节高和苦苦菜,叶片硕大,肥厚妖异。草中间踩出两条小路,优美地呈八字形延展。一些野猫和野狗在路边的垃圾堆里转悠,一条污水沟积着厚厚的青苔。

看到船溏路的标牌时,我忽然开始闻到空气中飘散着桐油的味道,带着阳光和某种植物清香。我想了想,这味道跟这条路没关系,从前这个船厂只生产水泥船和小铁船。它应该来自我的童年。

我小时候的邻居王大爷有条小木船,每年夏天他都要把木船抬上岸,放在菜园子的空地上,里里外外一遍一遍上桐油。我天天跟着王大爷转,原来味道也能记忆和收藏。

爷爷和奶奶站在门口,看上去很老了。房子不大,放着两张床,靠窗的床上堆着些课本和习题,以及一只台灯。靠门口依次放着一台煤气灶,一个旧碗柜,一张小方桌。外面和春光明媚更加映衬出室内的阴暗和潮湿,墙角到处是石灰脱落的斑驳,应该是历年大水留下的痕迹。船溏路地势低矮,夏季几场暴雨,就会家家淹水,本地电视台里常有的新闻。

爷爷瘦小而沉默,一只灰帽子遮着眼睛。

奶奶倒爱说话,老头子听不大见,耳背了。孙子还抱在手里的时候,儿子媳妇就离婚了,媳妇远走他乡,从此无音无信。没过几年儿子生病走了,丢下我们老的老小的小。

她说着,不停地撩起围裙擦拭眼睛。停了停,又不好意思地解释,我眼睛不好,怕是要瞎了。

我们老俩口想着,再咋的也要把唯一的孙子领成人,就到城里来陪他读书了,一晃孙子都快上高中了。

你们一家三口靠什么生活呢?

农村有点口粮田,大忙回去忙忙。平时老头子四处打工,我就拾点汽水瓶子破烂啊卖卖。

爷爷今天没做工?

爷爷木然地看着窗外,没有说话。

奶奶歉意地笑笑,姑娘,他听不见。前阵子承人情找了个工作,修剪路边绿化带上的冬青树,树枝子飞到眼睛里,又是吊水又是打针吃药的,还没好利落呢。

从船溏路出来,向东,向北,向南,视线里都是广袤的绿色田野,远远的,看见有人在地里栽菜施肥或浇水,光阴静静的。少年正坐在桥边的石墩上看书,或想心事。他的身后是一条青草丛生的田间小路,紫花地丁正四处蔓延,像一只只酡红色,雪青色的蝴蝶,酡红色是醉酒后的美人脸颊,润到鬓角的飞红。雪青,是胭脂里不小心掺进了青花瓷的蓝,变成雨后天青色。

阳光清脆地照着,蝴蝶振翅欲飞,开满阡陌沟渠。轻寒恻恻的早春,细碎的暖意令人倾心,无声无息,星星点点,却又泼泼洒洒,轰轰烈烈,漫山遍野都是它。

少年羞涩地笑了一下,又垂下眼睑。15岁,正是孤独而倔强的年纪,看着他瘦小的肩膀,看着看着眼睛就酸了。我坐在石墩上,一本初三下学期英语书,一朵紫花地丁被夹在第75页,有股淡而渺远的香气。

过了很久,少年说,我想上大学,但是爷爷奶奶岁数大了。

我合上书,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没有说话,有时候不知道说什么,可能陪伴一下也是好的。

没过多久,少年升入高中,为了就近上学,他们像候鸟一样,又搬到了城市的另一个边缘。船溏路渐渐隐去,只剩下一些模糊的影子,有时候我想,假如那日春光中的紫花地丁曾映进少年的眼里,你说,他能记得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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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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