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乡有谚曰：小洞能出大毛蟹。其意为：地盘虽小，亦可出俊杰之才。自吾记忆之始，吾乡党皆平凡本份之人，实未见高官厚爵权倾一时者；亦不闻才高八斗，名扬千古者。然匠做时代，各类杂匠一技养家，惠及乡人，亦值一书。

作者：何玉华

幼年之时，曾祖父留下的印记仅为，一秃头耳聋背微驼的清瘦老者，一袭深色长袍别于乡邻。七十年初老家，上年纪的男性普遍常见的着装是，粗布对襟上装配粗布染色短腿裤，裤腰肥大，用裤带系住，也有省事者，把裤腰一折再一别就搞定。曾祖父的斜襟长袍让高大清瘦的他颇有一股仙气。这样的着装与曾祖父的身份不无关系，因为他是乡间一郎中，平时基本不用到地里干农活。

曾祖父在屋前屋后的边角地里遍植各种奇花异卉，我熟知的是开花时味道浓烈的蝴蝶花、喜阴的萱草，花色一日三变的木芙蓉，当然当地常见的草药是断不能少的，车前子、紫花地丁、益母草、蒲公英、一点红。秋天时节沟渠边一整片明晃晃金灿灿的野菊花。除此之外，曾祖父还有一块地盘，村东一山丘，名叫瓦窑山，山下有有一深涧，地形陡峭，无法落脚，村人不便开垦，曾祖父便在山涧边上种上各种草药。

曾祖父除了用草药给乡邻治病，最拿手的还属用拔火罐、放银针、火灸来治疗头疼脑热、脘腹胀痛等常见的病症。手头一秘诀，是治疗小儿惊厥，产妇中风等危急病症，因此在四乡八里颇有名气。每每有主家深更半夜着了人来请曾祖父，曾祖父便急急忙忙背了药箱跟人翻山越岭的去看病了。当然能够让家里的产妇或者孩子化险为夷，淳朴的乡下人除了拿一份报酬之外，还要让孩子跟曾祖父认个干亲，以便不时走动走动，表达不尽的感谢。逢年过节，曾祖父家断少不了东庠岛的、下山头的义女义子们送来的海鲜、米面、点心包。

晚年，曾祖母去世了，曾祖父独居。一个人烧饭时，锅开了，是听不见的，就派我们几个孩子在灶台边守着，帮他看看米饭汤是否溢出来，我们通常都能从曾祖父那儿分到小半根的麻花，或者一瓣油饼，就着浓稠喷香的米汤，幸福跟一群快乐的小鸟一样。曾祖父因为耳朵听不见，也常常弄出许多尴尬事。一次，我肚子疼得厉害，妈妈背上我急匆匆赶到曾祖父的住处，跟曾祖父比划上半天，曾祖父进屋抓了一只母兔出来了，因为母亲跟他说帮我做个火灸，而他理解成母亲要向他借一只母兔回去喂小兔子奶。

将近八十高龄，曾祖父辞世。孩子当中，只有小叔公传承了曾祖父的火罐、银针、火灸这些技巧，能够识别一些常见的草药。到孙子这一辈，我的叔叔参加了八十年代的赤脚医生培训，能够熟练的使用温度计测体温，用酒精灯消毒常见的医疗器械，用听筒检查肺部的呼吸，用红药水、紫药水处理简单的外伤。会开阿司匹林治头痛，土霉素治肠胃炎，用庆大、卡那霉素治咳嗽、哮喘。九十年代，小叔公去世，曾祖父的火罐、银针、火灸一技彻底失传。眼下，家中仅存老式药罐一只，捣药用的小石臼一只，只是山涧中曾祖父种的番石榴、苎麻、野菊花还在茂盛的生长着。

另，要是提起当年四乡八里都知道的曾祖父的大名：东坑一指伯，估计已经没有人知晓了。我从母亲那儿还知道了民间关于曾祖父的一句传闻：一指打昌梅，功好就一捶；昌梅打一指，工夫不够使。昌梅何许人也不得而知，但这句传闻可以看出，曾祖父的功夫似乎非常了得。不过一定要说的是，曾祖父有“一指伯”这一称呼，并非有什么一指神功，而是他实实在在比别人多了一个指头，共有十一个指头，本被称为“十一指”，叫着叫着就成了“一指伯”了。

------何玉华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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