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時珍「本草綱目」：「菊春生夏茂，秋花冬實；備受四氣，飽經露霜；葉枯不落，花槁不零；味兼甘苦，性稟平和。其苗可蔬、葉可啜、花可餌、根實可藥。囊之可枕（以菊花填充作枕頭）、釀之可飲。自本至末，罔不有功。故前賢比之君子，神農列為上品。」

??大部分朋友沒有研讀過「神農本草經」，雖然大家都知道有一本草巨著叫「本草綱目」，然而家中備有一套原版「綱目」以供日常查考的相信是寥寥可數。對日用藥食兩宜的草本植物，似乎大眾都單一地歸結為「寒」或者「熱」。就以菊花為例，其實在中醫四大經典—「神農本草經」中，菊花位列上品，不僅可祛風治頭痛目翳，皮膚死肌，惡風濕痹，久服更可「利血氣，輕身耐老延年」。明代陳嘉謨贊菊花—「至賤之草，而有至大之功。」

清代醫學家徐靈胎評菊花：凡芳香之物，皆能治頭目膚表之疾，但芳香則無不辛燥者，惟菊花得天地秋金清肅之氣而不甚燥烈，故於頭目風火之疾尤宜。

??「菊花不是寒涼的，她主要疏散上焦的風熱，不會傷及到脾胃；野菊花才較為寒涼。」我通常這樣回答。菊花味甘，野菊花味較苦，苦味的植物多帶寒涼之性。廣東涼茶二十四味夠苦了吧，所以涼茶鋪烹製涼茶會下少許冰片糖。治療疔瘡腫毒類疾病的「五味消毒飲」中，用的是野菊花，此外還有蒲公英、金銀花、紫花地丁和天葵子。「五味消毒飲」性味寒涼，以往是用作治療癰疽瘡毒屬實症者，而且原方煎藥時會加適量酒以助藥力。但現時坊間對治濕疹、痤瘡或感冒初起也輕易選用此方，甚至有人將之視為「清熱氣」的涼茶，而且用藥劑量較大，體格壯實者或許尚能抵受得住，一般脾虛胃弱，血氣素虧者尤其是老弱婦孺服之則恐有尅伐正氣之虞。（有關涼茶的內容，詳見「漫談廣東涼茶」一文）

清代醫學家張隱庵：「菊秉秋金清肅之氣，能治風木之火熱。」

圖為購自香港裕華國貨的貢菊。「裕華國貨，服務大家」，我在香港最喜愛逛的商場就要數裕華了，文房四寶、中式家具、各式瓷器、道地藥材、旗袍刺繡......來自神州大地天南地北的優質特色商品應有盡有，就像一座大型中式博物館。

「花大而香者為甘菊花，小而黃者為黃菊花，小而氣惡者為野菊花。」

圖為診所的野菊花。（産地浙江）

??「真菊延齡，野菊泄人」、「苦者胃氣反傷，甘者陰血兼補。」這??說的真菊、甘菊，是指菊花。泄人正氣，傷人胃氣的是野菊花，自古醫書有明確記述。那麼為什麼仍有許多人誤解菊花呢？可能因為每當風熱頭痛、目赤腫痛、感冒初起輕微喉痛咳嗽之時，適當飲用菊花茶、服用含有菊花配伍的方劑或成藥，都能收到理想效果，於是大眾便誤認為菊花當屬清熱解毒、寒涼瀉火之品了。

汪昂「本草備要」：菊花可藥可餌，可釀可枕，仙經重之。夏月泡菊花作茶飲可清暑退熱。

菊花「本經」名節花，以其應重陽節候而華。月令曰：九月菊有黃花。除了秉受金氣，亦兼得陽明土氣，故可療肌肉之濕，治「皮膚死肌」。有濕疹問題的朋友除了泡水代茶飲外，亦可用菊花煮水外洗皮膚患處。

葉天士評菊花：「菊花氣平，秉天秋平之金氣，入手太陰肺金......發花於秋，其秉秋金之氣獨全，故為制風木之上藥。」

圖為診所的杭菊。中國「四大名菊」：徽菊（徽州貢菊/黃山貢菊）、杭菊、亳菊、滁菊。注意，亳菊的「亳」唸bo（第二聲），廣東話同「搏」同音。四大名菊除杭菊產自浙江外，其餘均在安徽。

???認識中醫中藥要用中國人一直以來沿用的思維和理論。中國醫學在在處處離不開陰陽、五行、臟腑、經絡。秋季對應肺，五行中屬金；冬季對應腎，五行中屬水。菊花盛放於秋季，能耐寒冬，故古代醫學家們認為菊花得「金水之精英」，能補益「金水二臟」，金、水，指的是肺和腎。因為水能制火，金能平木，所以菊花能散肝經的鬱火、風火（肝屬木，易動風），能有效對治臨床上常見的風火眩暈、頭痛、牙痛；視物不清、迎風流淚（肝開竅於目）、口穢等問題，而且不傷脾胃中氣。同仁堂著名的中成藥「六味地黃丸」，在原方基礎上再加杞子和菊花，是為「杞菊地黃丸」，不僅增強了補益肝腎的作用，且可散肝經風熱，益陰血而不甚燥熱，更適合現代都市人的體質。

??「菊乃晚成，芳香味甘，能補金水二臟。」清代溫病大家吳鞠通先生在為「桑菊飲」作方解時，對菊花也是抓住「補金水二臟」的特性來論述。桑菊飲是治療風溫病的辛涼輕劑，現時製成中成藥叫「桑菊感冒片」，日常風熱感冒初起，喉嚨微癢、口略乾渴、輕微咳嗽時，可考慮用此方劑。

居家旅行除銀翹散、藿香正氣片外，桑菊飲片也是建議常備的中成藥。

菊花得金水之精英，益金水二臟（益肺腎），殊不知原來金水之中還可以再細分陰陽：「黃者入金水陰分，白者入金水陽分，紅者行婦人血分。皆可入藥。」難怪古人嘆道：「神而明之，存乎其人」！

陶淵明贊菊花—芳菊開林耀，青松冠岩列。懷此貞秀姿，卓為霜下傑。菊花不但耐霜寒，也易於栽種，花期持久。日常買鮮花插花瓶，每日須勤換水、剪枝，稍懶打理即發出臭惡氣味，因為沒有根，最多只能水供一星期。而菊花盆栽不須特別悉心料理，也能賞足一個月以上。

廣東經典涼茶—夏桑菊。這盒是我買來放在家中「看門口」，以備不時之需，尚未拆封。「楷叔，楷叔，請飲星群夏桑菊。」（要用廣東話唸才壓韻），廣州著名說書人張悅楷先生拍過的唯一廣告，幾代老廣人的親切回憶。

???菊花除了服食，還可外用：因其氣味芳香，清肝明目祛風之性，可囊之作菊花枕頭；與陳艾葉作護膝，可除風濕關節痹痛；以菊花為君藥，與桑白皮、白芷、細辛、側柏葉、旱蓮草等配伍，是為著名的「洗髪菊花散」，相傳慈禧太后常用此藥散洗頭，頭髮至老不白。我日常遇到有脫髮困擾的朋友，除開湯藥調治內部問題外，亦會處方此洗髪方作外洗。大家都了解髪為血之餘，腎之華在髪，普遍診治脫髪的思路是調補肝腎陰血，卻容易忽略了現代人血虛之外還普遍存在血熱的問題，血虛風燥，血熱灼傷陰液同樣會引起脫髪（經方大家劉渡舟先生曾治一中年男子頭皮作癢脫髪，處方三黃瀉心湯—大黃、黃芩、黃連各二錢，三劑起效。）故洗髪菊花散不僅能祛頭風，清利頭目，妙在菊花一味，烏黑頭髪的同時能疏解風熱，對血虛血熱引致的脫髪起內外同治的作用，事半功倍。

蘇東坡「趙昌寒菊」詩：輕肌弱骨散幽葩，更將金蕊泛流霞。欲知卻老延齡藥，百草摧時始起花。坡仙不僅是千古文豪，對醫藥也有甚深研究，與沈括合著「蘇沈良方」。在這首詩中形容菊花「卻老延齡」，真得神農意旨。

筆者平素處方的洗髪菊花散（加味）

菊花五錢??白芷三至五錢川芎三至五錢

全當歸五錢?細辛一錢旱蓮草四錢

側柏葉四錢?桑白皮四錢製桑椹子四錢

蔓荊子四錢皂角五錢

五至六碗水，先浸十至十五分鐘，武火煮滾後轉中火煮約十至十五分鐘。將藥液隔去藥渣，倒進臉盆中，加入適量溫水，亦可同時加入少許茶籽粉（起清潔作用），用此中藥液洗頭，洗完過清水一遍即可。

??此洗髪藥水香味濃郁，有菊花的甘香、細辛的辛竄、白芷川芎的濃烈、當歸的柔潤，洗完不僅頭髮順滑，而且神清氣爽。昔時宋美齡用牛乳沐浴的奢華，實比不過這菊花散之天然、經濟、實用吧！

王孟英「隨息居飲食譜」：甜菊花甘涼，清利頭目，養血息風。消疔腫。點茶蒸露、釀酒皆佳。苦者勿用。

??我的老師、北京平心堂特聘專家王心遠教授曾授北京同覺堂藥店製作出菊花洗頭皂，即以菊花洗髪散作為基礎藥方。此外還有烏髪皂、武后面膜等一系列中藥草本美容護理產品。烏髪皂的主要成份為宣木瓜、側柏葉、桑白皮等，與菊花洗髪皂側重不同，為脫髪人士提供多一款選擇。

相較煎藥外洗，洗髪皂的一大好處是節省時間。

???綜上所述，古人研究本草的性味功效，根本上是根據觀察植物的生長地域、周遭環境、生長收藏的季節氣候、自身的形態、顏色、氣味等，從陰陽、五行生尅制化理論入手，結合人體的臟腑經絡來綜合研究。是在天地中看待萬事萬物。然而事至今日，無論內地或港澳台的中醫高等學府，無論是學科課時按排，還是教授方法，卻與傳統中醫學漸行漸遠。就以菊花來說，如果用現行西方醫學方法研究的話，其有效成份無非是一些揮發油、菊苷、膽鹼、黃酮等，謂可抑菌殺菌、降壓、解熱鎮靜云云。諸君所見，今日以上所說種種，又豈能簡單片面地用這幾種化學成份概括之？簡單地套用西方醫學、現代實驗室研究一套去探討中醫中藥，如果用一句中國成語來形容的話，我想到的是「緣木求魚」：方向、方法不對，必將徒勞無功。

傍晚的藍

??養生重在養心，日常看診如果遇到有情緒困擾、失眠的朋友，我會問，喜歡看書嗎？晚上靜靜地躺在床上讀一會兒書，哪怕祇是片刻功夫，真正是無上享受呢！前賢有道「書卷乃養心第一妙物」，歷代聖賢留下的詩詞文章，體現了先哲們的超凡智慧、廣闊胸襟和人文情懷，是我們人生旅途上不可缺少的寶貴的精神食糧。今日寫到菊花，筆者就同大家分享一下紅樓夢的菊花詩吧。我在十二首中挑其中我個人較喜歡的兩首作為今期文章結尾。

詠菊瀟湘妃子（黛玉）

無賴詩魔昏曉侵，繞籬欹石自沉音。

毫端蘊秀臨霜寫，口角噙香對月吟。

滿紙自憐題素怨，片言誰解訴秋心？

一從陶令評章後，千古高風說到今。

（陶令：指陶淵明。）

前面數聯一貫黛玉「美麗与哀愁」的意態，惟最後「一從陶令評章後，千古高風說到今」一句，語風特轉，頗具男兒氣，且意味悠遠，讓人忍不住吟誦再三，曹雪芹按排黛玉以此詩奪魁，實在情理之中。

簪菊蕉下客（探春）

瓶供籬栽日日忙，折來休認鏡中粧。

長安公子因花癖，彭澤先生是酒狂。

短鬢冷沾三徑露，葛巾香染九秋霜。

高情不入時人眼，拍手憑他笑路旁。

（長安公子疑指杜牧；彭澤先生為陶淵明。）

同樣最愛尾句：高情不入時人眼，拍手憑他笑路旁。不過我想，如果一個人具備一定的才情，但卻能虛懷若谷，和光同塵，像坡仙那般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田院乞兒，那又是「高情」之外的另一番境界了。

朱丹溪：黃菊花屬土與金，有水與火，能補陰血，故養目。

路邊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