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满白雪的螺宁山下，灰黑色的乌鸦在厚厚松软的雪地上留下像小枝丫一样的脚印，腐烂在雪下的残枝渗透出像熬了两天的草药渣一样气味，天空中只隐约可见两颗星星，其余便是飘荡在树枝间的雾气，余路穗打着手机的手电筒前往山翁庙。

今天是大年三十，刚吃完年夜饭，她嘴上还带着没褪完色、斑驳的口红。

“再大牌的口红里都含铅，你擦干净再吃饭”，刚刚吃饭的时候王晨一直在说这句话，但余路穗自顾自地没理会她，继续把菜往碗里夹。

此刻她又用食指摸了摸自己的嘴，还有些颜色印了上来，她随手扯下路边还没被雪打下去叶子，放在手里揉软了便轻轻把嘴擦了下。她手上提着一个保温盒，里面装着两碗八宝甜饭，用糯米、红枣和豆沙泥做出来的，要拿去供给山翁。

余路穗的奶奶家就在螺宁山下，这个山下的村也被叫做螺宁村。螺宁山是她们所处的城镇西边最大的一座山脉，据说当时明朝从江西一片迁往西南的人刚到这座山的时候就建了一座山神庙，供了一个螺宁山的神，本来是有一个专门的名字，但因为古语和今天的汉语有出入，这个神真正的名字不知道在哪个时候就没人知道了，而原本的山神庙也在上个世纪“破四旧”的时候被摧毁了，只有最小的一尊山神像被余路穗的奶奶偷偷藏了起来保存了下来。

后来余路穗的奶奶又自己出钱在山腰上的一个天然溶洞里搭了一个小小的庙，把这座小像放进去，叫做山翁庙。

王晨是余路穗的表姐，小学的时候因为父母工作比较忙，她们俩都住在奶奶家，奶奶家有一个大大的院子，种植有各种会结果的植物，还有一个人工修的小池塘，里面会养很多红色的金鱼，和爷爷从河里捡回来的乌龟。

奶奶的房子一共有三层楼，三楼是一个楼顶花园，挂满了葫芦苗，一到夏天，她们姐妹俩就会到屋顶剪葫芦，然后拿到镇上去卖。王晨和余路穗的房间在二楼，但大多数时候她们都会去一楼，和奶奶一起挤那张大床，王晨喜欢看书，有时候睡觉前她就会拿着爷爷书柜里的奇幻恐怖小说读给余路穗听，余路穗害怕得蒙在被窝里紧紧抱着奶奶的胳膊，但又仍不住想继续知道接下来的故事发展，直到奶奶的呼噜声响起，姐妹俩才会安心撇下那些牛鬼神蛇进入梦乡。

余路穗小时候常常会发梦魇，睡着睡着就会突然坐起来大哭大叫，王晨有一次和她挤在她们房间的小床上睡觉时，半夜余路穗突然就坐起来，开始哭喊，说着一些含糊不清的话，王晨记得话里面提到了“将军”、“快跑”、“别杀我”这些乱七八糟、吓人的词汇，奶奶被吵醒后从隔壁房间过来，听了一会儿，然后一句话没说就把她按回了床上，让王晨看着她，自己下楼走到了院子里去。王晨偷偷跑去窗户那里看，发现奶奶竟然在大门口的墙角处烧纸钱，边烧嘴里还念叨着“快走，快走”，这个画面至今王晨都时常想起。

后来有一次余路穗找到奶奶，说自己梦到了山翁，奶奶笑了笑，告诉她这是山翁在庇佑她，以后年三十她都跟着一块去给山翁送供食。

山翁庙所在的螺宁山四季都很美，诺大的山群布满了榆树、小叶女贞、紫叶李、雪松、黑松、和红豆杉，春夏时还有紫花地丁、婆婆纳、雀舌草、风信子和山茶花盛开，时刻迸发着茂盛的生机。在山的北面有一条小小的溪流，溪流的源头从一个洞口冒出，而后流到快接近山脚的地方，在那里形成一个小池塘，池塘边总是有连片的青苔，余路穗小的时候几乎总是会在这里摔跤。

那时候姐妹俩的暑假，经常和奶奶到山上玩，奶奶在池塘边洗菜，她们就脱了鞋去溪流里踩水，用手去抓里面的小鱼苗，但从来没有抓到过。有一次王晨看到了松鼠，猛戳余路穗让她抬头看，余路穗还没看到，松鼠好像就跑了，她只能一遍遍地听王晨给她描述松鼠有毛茸茸的长尾巴和大大的眼睛，“可爱死了，和电视上看到的一样”。更让余路穗觉得绝望的是，她们后来每次上山，却都只有王晨见过松鼠，最后气得她自己买了一只养在家里，但有一次她想放它出来溜溜的时候松鼠却直接跳到窗边跑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王晨的